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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零九章茧(第1/2页)
一
竹筐里的桑果开始发酵时,苏辞正在给柳先生缝眼睛上的布。青布是阿禾从茶寮废墟里捡的,沾着点焦黑,她用桑果汁染了染,倒遮去了不少痕迹。针脚要密,柳先生说过,密到能兜住风,才不会让沙砾钻进空洞里。
“今天的发酵水冒泡泡了。”阿禾蹲在陶罐旁,用木勺搅了搅,褐色的液体泛起细密的白沫,像被惊动的鱼群,“按柳先生说的,再等三天就能浇桑苗了。”
苏辞的针顿了一下。柳先生没说过发酵水能浇桑苗,这话是他被抬回来那天,迷迷糊糊攥着她的手说的,当时他右脸的血正往里渗,把“浇桑苗”说成了“烧桑苗”,是阿禾猜着改过来的。
布上的桑花绣到第三瓣,窗外突然传来翅膀扑棱的声音。赵兰掀帘进来时,手里捏着只断了腿的信鸽,鸽腿上绑着卷桑皮纸,纸边还沾着点银砂——是矿洞那边的记号。
“矿洞的人说,总营派了个‘清道夫’过来。”赵兰展开纸,上面的字用炭笔写得极快,笔画都飞了起来,“说是要‘清掉所有带桑花香的东西’。”
苏辞的针戳到了手,血珠滴在青布上,像颗没熟透的桑果。她把布往怀里一塞,起身时带倒了竹筐,桑果滚了一地,紫黑色的浆汁在泥地上洇开,像幅被打翻的地图。
二
清道夫是在桑花谢尽那天来的。
他穿件月白长衫,手里拄着根桑木拐杖,杖头雕着只蝉,蝉眼是用月光石嵌的——苏辞在矿洞见过这种石头,当年柳先生右眼的空洞里,就塞着块碎料。
“苏姑娘。”他站在桑林边,拐杖往地上一顿,蝉眼里的光晃了晃,“柳先生托我来取样东西。”
阿禾把苏辞往身后拽了拽,手里的短刀在袖管里动了动。赵兰没说话,只是往旁边挪了半步,挡住了通往竹屋的路——柳先生正在屋里养伤,他右脸的疤痕刚结痂,不能见风。
“取什么?”苏辞的声音有点干,指尖掐着藏在袖里的桑树皮,就是柳先生给的那块,遇水会显字的那种。
清道夫笑了笑,蝉杖又顿了顿,这次苏辞看清了,杖尾沾着点焦黑,和茶寮废墟里的木片一个颜色。“他当年埋在桑树下的账本。”他说,“总营的人以为早被烧了,其实……”
“没有账本。”苏辞打断他,喉结动了动,“茶寮炸的时候,什么都没剩下。”
蝉杖突然往旁边一偏,打在棵桑树上,震得熟透的桑果“噼里啪啦”掉下来,砸在地上溅出紫汁。“苏姑娘见过月石遇血会怎样吗?”清道夫弯腰捡起颗桑果,捏碎了,紫汁顺着指缝往下滴,“当年柳先生把账本抄了三份,一份藏在矿洞的银砂里,一份缝在桑树皮里,还有一份……”
他突然抬手,蝉杖直指苏辞的胸口。“在你身上,对不对?”杖头的蝉眼亮得刺眼,“柳先生说过,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,他把桑树皮给你那天,就没打算让你置身事外。”
赵兰的刀已经出鞘,刀光映在桑果的紫汁上,泛着冷光。“要么滚,要么死。”她说得简洁,刀尖在地上划了道痕,正好把满地桑果分成两半,像道界碑。
清道夫没动,只是把捏碎的桑果往地上一扔,紫汁溅到苏辞的鞋边。“我给你们三天时间。”他说,“三天后,桑林会起场火,到时候别说账本,连柳先生的骨头都剩不下。”
蝉杖又往地上一顿,这次震下来的桑果里,混着只被砸中的麻雀,翅膀还在抽搐,血珠滴在紫汁里,像滴进了染缸。
三
竹屋的油灯忽明忽暗,柳先生的呼吸很沉,每吸一口气,右脸的疤痕就会扯动一下。苏辞把桑树皮泡进水里,纸上果然显出字来,是柳先生的笔迹,却比平时潦草得多:
“桑树皮里的是副本,真账册在矿洞第三层的银砂堆里,清道夫是总营的死士,他的蝉杖里藏着引火符,遇桑花香会自燃。”
“阿禾,去矿洞。”苏辞把纸往火上凑了凑,看着字迹慢慢变黑,“带十斤桑花蜜,银砂遇甜会发光,好找。”
阿禾刚要应声,柳先生突然哼了一声,眼洞上的青布动了动。苏辞赶紧按住他的肩,指尖碰到他后颈的冷汗,才发现他早醒了。
“别去。”他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,“清道夫在矿洞布了机关,银砂堆底下是硝石,碰火星就炸。”
“那怎么办?”赵兰的刀在手里转了个圈,刀光扫过墙根的陶罐,里面的发酵水还在冒泡。
柳先生沉默了会儿,突然抬手扯掉眼上的布。空洞里没塞桑果核,也没塞月光石,只贴着层桑树皮,树皮上用针绣着个“茧”字,线是用他自己的血混着桑汁染的。“他要的不是账本。”他说,“是这个。”
苏辞突然明白过来。清道夫说“清掉所有带桑花香的东西”,柳先生右脸的疤痕沾过桑花蜜,矿洞的银砂浸过桑果汁,连她身上的桑树皮,都带着股甜腥味——他们真正要清的,是柳先生留下的所有痕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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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他的蝉杖怕桑汁。”柳先生的手指在“茧”字上摸了摸,血线顺着树皮的纹路往下爬,“发酵水……”
“发酵水是桑果泡的!”阿禾突然跳起来,“能让桑花蜜更甜,银砂遇甜会发光,遇酸呢?”
柳先生的嘴角扯了扯,像在笑:“硝石遇酸会化,化了就炸不了了。”
四
矿洞第三层比想象中冷。
阿禾提着桶发酵水,每走一步,桶沿晃出的汁滴在地上,就会冒起点白烟——洞里的银砂在吸桑果的酸气。赵兰举着火把,火光里能看见银砂堆像团冻住的云,在地上铺得老远,偶尔有粒砂粒滚下来,碰着桶底的汁,就“滋”地响一声。
“这里。”苏辞指着银砂堆中央,那里的砂粒泛着点暗红,像渗了血,“柳先生说,他把账册封在桑木匣里,匣子里塞了桑絮,遇酸会收缩。”
阿禾把发酵水往银砂上泼,白烟立刻腾起来,裹着股甜酸味。赵兰的刀插在砂堆边缘,刀柄上的红绳被风吹得直晃——那是柳先生用自己的血染红的,说能避银砂的寒气。
突然,洞顶的石块“咔”地响了一声。苏辞抬头,看见月白长衫的一角从石缝里露出来,蝉杖的影子投在银砂上,像只展开翅膀的蝉。
“找到账册了吗?”清道夫的声音从石缝里飘下来,带着点笑,“我劝你们快点,这洞顶的石头,沾了桑汁就会松。”
赵兰的刀猛地往地上一插,刀柄的红绳突然绷直,指向银砂堆左侧。“这边!”她喊道,阿禾立刻把剩下的发酵水全泼了过去,白烟里浮出个桑木匣的角,上面还缠着根红绳——和刀柄上的是同一种线。
苏辞刚把木匣抱起来,洞顶就开始掉碎石。清道夫从石缝里跳下来,蝉杖往地上一顿,杖头的蝉眼突然亮得发白,照得银砂堆像团燃烧的雪。“柳先生果然没说错,你比他当年聪明。”他说,“可惜……”
蝉杖突然往木匣上点,苏辞赶紧往旁边躲,杖头擦过匣角,桑木立刻冒出黑烟。阿禾把桶扣过去,发酵水泼了清道夫一身,他的长衫遇着酸,瞬间烂出几个洞,露出底下的银甲——甲片上镶着月光石,反射着火把的光,晃得人睁不开眼。
“你们以为酸能化硝石,就化不了这甲吗?”清道夫笑着,蝉杖又挥过来,这次苏辞看清了,杖尾藏着根细针,针尖泛着绿,“柳先生没告诉你们,他的血……”
话没说完,赵兰的刀已经刺穿了他的咽喉。银甲裂开道缝,月光石的碎片溅出来,落在银砂里,发出“滋滋”的响。清道夫倒下去的时候,蝉杖掉在木匣上,杖头的蝉眼碎了,露出里面的引火符——符纸遇着桑汁,正慢慢变黑。
五
竹屋的油灯快燃尽时,苏辞把木匣打开了。
里面没有账册,只有团桑絮,絮里裹着颗蚕茧,茧上用红线绣着只蝉,蝉翅缺了半只,像柳先生右脸的疤痕。
“这是……”阿禾刚要碰,被柳先生拦住了。
“总营的人信蚕茧能藏魂。”他的手指抚过茧上的蝉,“他们以为我把账册的魂封在里面了,其实……”
蚕茧突然动了动,从里面钻出只蚕蛾,翅膀湿漉漉的,右翅果然缺了半片。它停在苏辞的指尖,翅膀扇了扇,落下点银粉——和矿洞的银砂一个颜色。
“账册早被我烧了。”柳先生的声音很轻,像蚕蛾扇动翅膀,“烧的时候拌了桑花蜜,灰烬撒在桑林里,明年的桑果会更甜。”
苏辞突然想起清道夫说的“清掉所有带桑花香的东西”。她看向窗外,桑林在月光里泛着层白,像盖了层霜。蚕蛾从她指尖飞走,往桑林的方向去,翅膀的银粉在夜里划出道细线,像谁在天上绣了条银线。
柳先生重新闭上眼时,苏辞把那只缺翅的蚕蛾绣在了他眼洞的青布上。针脚依旧很密,密到能兜住风,只是这次,她在翅尖留了个小小的豁口,像被风吹破的。
夜里起了场雾,桑林里的桑果又掉了一地,紫汁混着雾水往土里渗。赵兰说,这雾是蚕蛾的鳞粉变的,能把桑林盖得严严实实,总营的人再也找不着了。
阿禾蹲在陶罐旁,往发酵水里撒了把桑籽。“柳先生说过,”她小声说,“桑苗长起来的时候,茧里的东西就会醒。”
苏辞没说话,只是摸了摸袖口——那里的桑树皮已经干了,字迹消失的地方,留下个浅浅的印,像个没写完的“茧”字。雾从窗缝钻进来,沾在布上的蚕蛾翅膀上,凝成细小的水珠,像给那半只翅膀,补了颗眼泪似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