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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29章灯痕(第1/2页)
一
残阳把藏经阁的影子拉得老长，檐角的铜铃突然无风自鸣，惊飞了檐下栖息的夜鹭。阿棠踩着木楼梯往上走，每级台阶都发出“吱呀”的**，怀里的灯笼晃出暖黄的光，照亮了扶手上层层叠叠的刻痕——是不同年代的人留下的记号，最深的一道像只展翅的鸟，边缘还沾着点暗红，像没擦净的血。
“停。”文突然按住她的肩，灯笼光照向楼梯转角的墙。那里贴着张泛黄的符纸，朱砂画的符文被人撕开了道口子，露出后面的字迹：“三更水，浸灯芯，照见故人魂。”字迹力透纸背，墨色里混着点铁锈味，阿棠认出是镇上纸扎铺老王的笔迹——他上个月去后山采竹篾，就再也没回来。
灯笼突然暗了暗，灯芯爆出个火星。阿棠低头，看见楼梯缝里渗出水来，顺着台阶往下淌，在地面积成小小的水洼，映出两个模糊的影子，除了她和文，还有个穿粗布衫的人影，手里拎着把竹刀，正往阁楼上看。
“是老王。”文的声音压得很低，从怀里摸出块打火石，“他常说，藏经阁的第三层藏着能照出‘失物’的灯。”
阿棠想起老王的儿子说过，父亲失踪前，总往阁楼上跑，每次回来都揣着片竹篾，上面刻着奇怪的花纹。她伸手去揭那张符纸，指尖刚碰到纸边，整张贴纸突然化作灰烬，露出墙里嵌着的个小暗格，里面放着盏青铜灯，灯座上缠着圈竹丝，竹丝上还沾着片干枯的竹叶。
二
青铜灯刚被取出来，藏经阁的门“哐当”一声自己关上了。阿棠点亮灯芯，暖黄的光突然变成青绿色，照得楼梯扶手的刻痕泛起荧光——那些刻痕竟连成了幅地图，指向阁楼顶层的藏经柜。
“这灯叫‘照骨’，”文摸着灯座上的纹路，“县志里说，是前清时一位道长留下的，能照出藏在暗处的东西。”他提着灯往上走，青绿色的光扫过墙壁，那些原本模糊的壁画突然清晰起来：画中是群采竹人，背着竹篓往山涧走，最末尾那人背着个孩子，竹篓里露出半截竹刀，刀上缠着红绳——正是老王常带在身上的那把。
顶层的藏经柜积着厚厚的灰，其中一个柜子的锁孔里插着根竹篾，竹篾上刻着“丙”字。文拔出竹篾，柜子“咔”地弹开，里面没有经书，只有个竹编的小盒子，盒子里铺着油纸，裹着半块啃过的麦饼，饼上的牙印很小，像个孩子的痕迹。
“老王的孙子总吵着要吃镇上的麦饼。”阿棠想起老王失踪那天，确实带着孙子去赶集，回来时孩子不见了，他疯了似的在镇上找了三天，最后冲进了藏经阁。
青灯突然剧烈摇晃，光里映出个小小的人影，正蹲在柜子后面啃麦饼，头顶扎着根红绳——是老王的孙子。人影看见他们，突然往柜子深处缩去，手里的麦饼掉在地上，化作片干枯的竹叶。
“他在怕什么？”阿棠往前挪了半步，青灯的光突然照到柜子后的墙，那里有个洞，洞口的木头上沾着点褐色的污迹，闻起来像陈年的血。
三
文用刀撬开洞口的木板，一股霉味混着血腥气涌出来。洞里很黑，青灯照过去，只见地上铺着层竹叶，竹叶间散落着些小玩意：断了弦的弹弓、缺了角的瓷碗、还有只绣着莲花的小鞋——是老王孙子的鞋，他娘亲手绣的，镇上人都认得。
“有人把孩子藏在这。”文弯腰捡起那只鞋，鞋底沾着点湿泥，泥里混着碎木屑，“是阁楼的木料，说明孩子最近还在动。”
青灯突然指向洞的最里面，那里靠着个草垛，草垛上卧着个黑影。阿棠举起灯走近了些，看清黑影是个穿黑袍的男人，怀里抱着个孩子，孩子的脸埋在他怀里，露出的小手上戴着串竹节手链——正是老王孙子的。
“放下他！”阿棠喊道，男人突然抬头，脸上戴着张竹面具，面具上刻着个“甲”字，眼睛的位置挖了两个洞，洞里没有眼珠，只有黑洞洞的窟窿。
男人没说话，抱着孩子往洞外跑，文伸手去拦，却被他甩开。两人在阁楼里追起来，青灯的光忽明忽暗，照得那些藏经柜的影子像张牙舞爪的鬼。跑到楼梯口时，男人突然脚下一滑，怀里的孩子掉了下来，阿棠眼疾手快接住，却发现怀里的孩子轻得像团纸，仔细一看，竟是个竹编的人偶，身上穿着老王孙子的衣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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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是假的！”文喊道，男人已经跑下楼梯，黑袍的下摆扫过楼梯扶手，挂掉了块木片，木片上刻着个“乙”字。
阿棠摸着竹人偶的脸，突然发现它的后脑勺有个小孔，里面塞着张纸条，上面写着：“竹楼第三间，有真骨。”字迹歪歪扭扭，是老王的笔迹。
四
竹楼在藏经阁后面的竹林里，共三间，第三间的门虚掩着，门楣上挂着串竹风铃，风吹过却没声音。文推开门，青灯的光瞬间变得惨白，照亮了屋里的景象：地上挖着个坑，坑里埋着具小小的骸骨，骸骨旁放着只竹编的小篮子，里面有半块麦饼，和藏经柜里的那块正好能拼上。
“孩子……”阿棠捂住嘴，竹人偶从她怀里滑落，摔在地上散成了竹篾。青灯照在骸骨的手腕处，那里套着串竹节手链，正是老王孙子的。
“他不是被拐走的。”文蹲下身，指着骸骨旁的竹刀，“刀上有砍过竹子的痕迹，孩子是自己跑进来的，可能迷了路。”
青灯突然飞向墙角，那里堆着些竹片，竹片上刻着字：“甲、乙、丙……是镇上的三个竹匠。”文捡起一片，“老王发现孩子死在了竹林，想查出是谁把他藏在这里，结果被灭口了。”
这时，竹楼外传来脚步声，文吹灭青灯，拉着阿棠躲到竹筐后面。门被推开，走进来三个戴竹面具的人，面具上分别刻着“甲”“乙”“丙”，正是镇上的三个竹匠。
“那老东西的尸体处理干净了？”“甲”的声音很粗，是镇上最年长的竹匠。
“扔去喂山涧的野狗了。”“乙”应道，声音尖细，“那孩子也是倒霉，撞见我们偷砍禁林的楠竹。”
“丙”没说话，只是往坑里撒了把土，动作很轻，像在埋什么宝贝。
阿棠突然想起，老王的孙子总爱往禁林跑，说里面有会发光的竹子。青灯在她怀里发烫，灯芯爆出的火星落在竹片上，燃起小小的火苗，照亮了竹匠们身后的墙——那里贴着张纸，画着藏经阁的地图，第三层的位置圈着个红圈，旁边写着“灯在柜，骨在楼”。
五
文突然撞开竹筐，手里的青灯掷向“甲”的面具，面具被灯油泼得湿透，“甲”尖叫着去摘面具，露出被烫伤的脸——正是镇上竹铺的老板。文趁机拽起阿棠往外跑，青灯滚落在地，光里突然映出无数小小的人影，都是这些年在禁林失踪的孩子，他们围着三个竹匠，伸出小小的手，像要抓住什么。
“快跑！”文拉着阿棠冲进竹林，身后传来竹匠们的惨叫和竹子断裂的声响。月光透过竹叶洒下来，照得竹节上的刻痕闪闪发亮，那些刻痕竟都是孩子们的名字。
跑到藏经阁门口时，阿棠回头望去，竹楼的方向燃起了火光，青绿色的火苗在夜空中窜得很高，像只展翅的大鸟。文从怀里掏出块竹片，上面刻着老王孙子的名字，是他刚才在竹楼里捡的。
“青灯照出的，不只是失物。”文轻声说，竹片在他掌心慢慢变凉，“还有没说出口的话。”
阿棠低头，看见自己的袖口沾了点青灯的灯油，在月光下泛着银光。她突然想起老王常说，他孙子怕黑，所以每天都要提着灯笼去接他放学。此刻，藏经阁檐角的铜铃又响了，声音清脆，像有个孩子在笑，混着竹林里风吹竹叶的“沙沙”声，在夜里传得很远。
远处的火光渐渐小了，青灯的光却透过藏经阁的窗，在地上投下片晃动的影子，像有人在里面翻找经书。阿棠摸了摸怀里的青铜灯，灯座上的竹丝不知何时缠上了她的手腕，轻轻勒出道浅痕，像个谁也解不开的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