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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18章砚魂(第1/2页)
天刚擦黑时,阿棠发现祠堂废墟的月光是青的。
不是寻常的银白,是像浸在砚台里泡了整夜的青,顺着断墙的裂缝往账房里渗,在地上积成薄薄一层,踩上去能留下浅青色的脚印,像踩在没干的墨汁上。文蹲在那只裂开的木柜前,指尖蘸着地上的月光写字,写的是“民国二十三年”,笔画刚落,就有细小的墨虫从字缝里钻出来,把笔画啃得更粗些。
“它在催了。”文的指甲缝里还嵌着墨渣,是下午磨砚时蹭的,“账房先生的账本记到民国二十六年就断了,他没写完。”
阿棠往柜里看,最底下那本账本的封面已经烂成了絮状,却偏有几页硬挺挺地支着,像被什么东西撑着。她伸手去翻,指尖刚碰到纸页,就被烫得缩回来——纸页下藏着个铁盒子,盒盖缝隙里渗出暗红色的光,像凝固的血。
“别碰!”文抓住她的手腕,指腹的墨痕蹭在她皮肤上,“是朱砂。”他从怀里摸出把小铜刀,刀鞘上刻着半朵梅花,是之前在祠堂梁上找到的,“哑婶说过,账房先生用朱砂记坏账,盒子里是他没敢记在明面上的东西。”
铜刀插进盒缝,“咔哒”一声,盒盖弹开的瞬间,涌出股陈年的酒气。里面没有账本,只有个青瓷酒瓶,瓶身上缠满了布条,布条上用墨写着日期,最近的那行是“民国二十六年腊月初八”,墨迹被酒泡得发涨,晕成了片青黑色。
“是他藏的酒。”文拿起酒瓶,布条一扯就断,露出瓶身刻着的字:“与哑共饮”。四个字刻得歪歪扭扭,像喝醉了手不稳,“他总说要等收完当年的租子,和哑婶喝顿团圆酒。”
话音刚落,酒瓶突然变烫,瓶身的字开始渗血珠,滴在地上的青光里,竟化作细小的血蝇,往账房角落飞去。那里堆着堆破烂的棉絮,是当年哑婶给账房先生缝的棉袍,此刻正慢慢鼓起来,像有人在里面吹气。
“它要穿衣服了。”文的声音有点发紧,从怀里掏出那枚铜铃,铃身的梅花纹路在青光里流转,“当年他就是穿着这件棉袍走的,说是去县城交账,再也没回来。”
棉袍的领口慢慢立起来,像有个看不见的人正往里面钻。阿棠看见袍角沾着的泥块里,混着几粒野菊种子,是去年秋天从桥头吹进来的,竟在袍角发了芽,顶着嫩黄的花苞,与文袖口别着的干花一模一样。
“他认得出哑婶的针脚。”文把铜铃挂在棉袍的领口,铃身一碰袍料,就响起细碎的“叮”声,像有人在轻轻摇铃。随着铃声,棉袍上的褶皱慢慢舒展开,露出胸口处缝补的痕迹——是块方形的补丁,针脚歪歪扭扭,是文小时候学着缝的,当时还被账房先生笑“比蜘蛛结的网还乱”。
酒瓶里的酒顺着瓶口往下淌,在地上积成小小的一滩,青光一照,竟映出个人影。不是账房先生的虚影,是个穿着学生装的年轻人,背着帆布包,正往祠堂门口跑,帆布包上绣着朵梅花,和铜铃上的纹路不差分毫。
“是年轻时的文。”阿棠突然想起林伯说过,文十几岁时总背着包往县城跑,说是去给账房先生送账本,“他在追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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话没说完,棉袍突然剧烈地抖动起来,领口的铜铃“哐当”撞在柜角,铃身裂开道缝,从里面掉出粒黑珠子——不是之前的墨珠,是颗用野菊籽磨成的珠子,上面还能看见细密的纹路,像被人反复摩挲过。
“他带回来了。”文的声音在发颤,捡起珠子往酒瓶里一扔,酒立刻沸腾起来,冒出的气泡里裹着细小的字,“民国二十六年腊月初九,遇雪,账册被劫,幸得学生文某所救,藏于梅树洞中……”
“是你救了他?”阿棠看向文,却发现他的影子在青光里变了形,慢慢融进棉袍的影子里,分不清哪个是文,哪个是账房先生。
棉袍的袖口突然指向窗外,那里的月光突然变浓,凝成道青白色的光柱,照在祠堂后的老梅树上。树洞里果然有东西在反光,是个油布包,打开一看,里面是本用油纸包了三层的账本,纸页已经泛黄发脆,却在接触到青光的瞬间,显出密密麻麻的字,连被虫蛀的缺口里都长出了墨色的补痕。
“他没写完的,我替他补。”文从怀里掏出支毛笔,笔杆上刻着“哑制”二字,是哑婶当年给他做的,“他记到腊月初八,我从腊月初九开始写。”
阿棠看着他蘸着地上的青光写字,笔尖落下的地方,纸页竟慢慢变得雪白,连陈年的污渍都褪去了。棉袍在他身后轻轻晃动,像有人在替他抻着纸,偶尔有墨虫爬过,就在字缝里凝成小小的梅花,与铜铃上的纹路呼应。
写到最后一页时,文停住了笔。最后一行该记收租的总数,可他手里没有账册,只有从铜铃里掉出的那颗野菊珠。他把珠子捏碎了混在墨里,刚要落笔,棉袍突然往前一倾,把瓶里的酒泼在纸上——酒液流过的地方,自动显出行字:“民国二十六年,收得人心一颗,抵租。”
文的笔尖悬在半空,良久,才轻轻点了个**。
这时,地上的青光开始变淡,棉袍慢慢瘪下去,像泄了气的皮囊,只有胸口那块补丁还保持着形状,上面的针脚在月光里闪闪发亮。阿棠突然发现,文袖口的干野菊不知何时绽开了,嫩黄的花瓣上沾着点青墨,和账房先生帆布包上的梅花,终于在月光里重合在一起。
“他说……”文的声音很轻,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,“这颗心,算共同所有。”
阿棠低头,看见自己手背上的梅花墨痕,正顺着血管往心脏的方向游,而文指尖的墨,也在往同一个方向渗。远处的老梅树突然落了朵花,花瓣飘进账房,落在账本上,瞬间化作个小小的“完”字,只是最后一笔拖得很长,像道没写完的省略号。
月光彻底变回银白色时,木柜里的账本已经不见了,只有那只青瓷酒瓶还在,瓶身上的“与哑共饮”四个字,被月光照得透亮,像有酒正从字缝里慢慢渗出来,在地上积成小小的一滩,散着淡淡的野菊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