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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17章墨痕(第1/2页)
晨露刚漫过桥头的青石板时,阿棠发现文的指尖在渗墨。
不是寻常的黑,是带着点青的墨,像陈年砚台里沉淀的老汁。他正蹲在祠堂废墟的门槛上,用那枚拼合的铜铃碾着什么,铃底的梅花纹路里,墨汁顺着凹槽慢慢晕开,在灰石上洇出细小的枝丫。
“别碰。”文突然按住阿棠伸过去的手,指尖的墨蹭在她手背上,凉得像浸过井水,“这是‘活墨’,沾了会跟着血脉走。”
阿棠低头看,手背上的墨痕果然在动,像条细小的青蛇,正往手腕上游。她刚要擦,就见文从怀里掏出块半干的墨锭,是块老松烟,侧面刻着个“哑”字——是哑婶的陪嫁墨。
“当年她总偷用我的墨,说女子用松烟墨写字,手不容易冻裂。”文用铜铃敲了敲墨锭,墨屑簌簌落在铃里,与残留的红绸烬混在一起,竟慢慢凝成颗墨珠,“你看,她的火气,我的寒气,融在一起才是好墨。”
话音刚落,废墟深处传来木头开裂的脆响。是那间塌了一半的账房,原本嵌在墙里的木柜正往外渗黑水,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泡得发胀。文抓起铜铃站起来,墨珠在铃里轻轻撞着,发出“咚”的闷响,像有人在敲老墙。
“它醒了。”文的声音有点抖,却带着种奇异的笃定。
阿棠跟着他往账房走,脚下的碎砖缝里钻出些细如发丝的黑藤,缠上她的脚踝,带着点痒。文用铜铃一扫,黑藤就蜷成了团,落在地上化作墨粉——是账房先生当年记账时撒的防蛀粉,混了松烟墨的灰。
账房的木柜已经裂成了蛛网,柜门挂在合页上晃悠,里面黑黢黢的,隐约能看见摞成小山的账本。最顶上那本的封皮破了个洞,露出里面泛黄的纸页,有字正慢慢往外渗,不是写的,是长出来的,笔画像豆芽菜似的弯弯曲曲。
“民国二十三年三月初七,赊文记野菊一束,抵茶钱五文。”文轻声念着,指尖抚过那行字,纸页突然震动起来,从破洞里钻出条墨色的小蛇,正是阿棠手背上那条的模样,只是更粗些,眼睛是两粒朱砂,“它在认主。”
小蛇游到文的手腕上,盘成个圈,竟与他常年戴的墨玉镯重合在一起。玉镯原本是通透的白,被墨蛇一缠,慢慢染上青黑色,像块被墨养了多年的老玉。
“当年哑婶总说,账房先生的账本成了精,夜里会自己翻页。”阿棠想起林伯的话,突然看见账本堆里有团东西在动,像是个人形,披着件褪色的蓝布衫,袖口别着朵干野菊——正是账房先生的虚影,只是这次清晰了许多,连袖口磨破的毛边都看得清。
虚影没有脸,领口处空空的,却慢慢伸出只手,手里捏着支毛笔,笔锋蘸着墨,往最底下的账本上写着什么。文赶紧凑过去看,阿棠也跟着弯腰,只见纸上慢慢显出行字:“墨不足,借菊蕊三分”。
“他要借野菊的汁!”文突然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,里面装着去年晒干的野菊粉末,是他一直带在身上的。刚倒出点粉末,账本突然掀起页,像只手似的接住,粉末落在纸上,竟燃起淡紫色的火苗,把墨字烧得更黑了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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虚影的手腕动了动,毛笔指向墙角的水缸。阿棠过去一看,缸里的水泛着墨光,水底沉着个东西,用布包着,解开一看,是块砚台,砚池里的墨还没干,边缘刻着圈梅花,和铜铃上的纹路能对上。
“是哑婶的砚台!”文的声音发颤,“她说过,这砚台要养在水里,不然墨会硬。”他把砚台抱出来,刚放在账本上,账房先生的虚影就拿起毛笔,在砚台上磨了起来,“沙沙”的声响在空荡的祠堂里回荡,竟和当年哑婶在窗边磨墨的声音一模一样。
磨着磨着,砚台里的墨开始冒泡,钻出无数细小的墨虫,往账本上爬,爬过的地方,字迹都变得清晰起来。阿棠突然发现自己手背上的墨痕不见了,再看文的指尖,青墨正顺着铜铃的纹路往上爬,在梅花的花瓣尖凝成颗小小的墨珠。
“他要写完最后一笔了。”文指着账本的最后一页,那里留着个空白的方框,像是特意空出来的。虚影提起毛笔,笔尖悬在方框上方,却迟迟不落。
“缺个印。”阿棠突然想起什么,从怀里掏出枚小小的铜印,是之前在废墟里捡到的,上面刻着个“棠”字,她一直没扔。刚把印往墨里蘸了蘸,文就按住她的手,把铜铃递过来:“用这个。”
铜铃的底座有个小小的凹槽,正好能扣在方框里。文抓起铜铃,轻轻一按,再拿起来时,方框里出现了朵带墨痕的梅花,花瓣上还沾着点野菊的黄。
虚影的毛笔慢慢放下,笔锋上的墨滴落在纸上,晕开个小小的圈。他的身形开始变得透明,像被风吹散的墨烟,却在彻底消失前,往文的口袋里塞了样东西。
文掏出来一看,是半块橡皮,边缘被咬过,上面还沾着点牙印——是他小时候总爱咬橡皮,账房先生没收后一直没还给他的那块。
“他一直带着……”文的声音哽咽着,突然看见账本开始发烫,纸页卷了起来,化作只墨色的蝴蝶,翅膀上印着“文记”两个字,绕着铜铃飞了三圈,然后往桥头飞去。
两人跟着蝴蝶跑到桥头,看见它落在那株新长的红芽上,翅膀慢慢融进藤蔓里。原本青绿色的藤蔓,竟长出了深紫色的花苞,花苞上隐隐有墨色的纹路,像幅缩小的账册。
文把铜铃挂在芽上,墨珠顺着铃身滑进土里。阿棠低头,发现手背上的墨痕又回来了,只是这次化作了朵小小的梅花,和铜铃上的一模一样。
“他说,”文摸着花苞轻声道,“以后花开,墨痕就会显字,记着我们来过。”
话音刚落,花苞轻轻颤了颤,像是在应和。远处的朝阳漫过祠堂的断壁,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,交叠在一起,影子上,有淡淡的墨痕在慢慢游走,像在书写新的账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