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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一十五章铃痕(第1/2页)
阿棠把林伯安置在桥头老槐树下时，铜铃串还在槐枝上晃。她指尖刚碰到铃身，就被烫得缩回手——不是火的热，是种带着震颤的烫，像有人在铃里面塞了串烧红的铁丝。
“他娘的算盘珠子，硌着我了……”林伯突然嘟囔一句，眼没睁开，手却往怀里摸。阿棠帮他掏出来，是个紫檀木算盘，珠子红得发黑，其中三颗嵌着碎银，在晨光里闪着冷光。
“这是……”阿棠认出算盘背面刻着个“秀”字，和铃身内侧的字如出一辙。
“哑婶她男人……当年是账房先生，”林伯咳着坐起来，指腹摩挲着算盘，“这算盘是他的，火灾那天落在祠堂了。哑婶找了十年，疯了似的找……”
话音刚落，槐树上的铜铃突然“哐当”撞在一起，红绸子像被无形的手扯着，往祠堂废墟飘。阿棠抬头，看见废墟的烟柱里站着个虚影，穿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，手里举着半截烧焦的账本，正往算盘上凑——是哑婶亡夫的影子。
“你看，”林伯拍阿棠的肩，“他也在找，找能和她说话的东西……”
那边，哑婶的影子还在雾里晃。她似乎想说什么，嘴唇动了半天，却被一阵风卷走了半截。剩下的半截飘到阿棠脚边，化作片烧焦的布，上面绣着朵将开未开的梅，和林伯鞋头的图案一模一样。
“她不是想害人，”林伯望着废墟，“她就是……太想把他留下来了。你看那账本，烧了十年，字还能看清呢……”
阿棠捡起那片布，突然发现布角沾着点银砂——是之前文身上掉的。她猛地抬头，看见废墟的断梁上，哑婶的影子正和那个账房先生的虚影抢那半截账本，抢着抢着，俩影子竟慢慢融在了一起，化作团淡金色的雾，往铜铃串里钻。
槐树上的铜铃突然齐齐作响，调子变了，像林伯老伴唱的采茶调，却又多了点什么。阿棠仔细听，是哑婶的声音，断断续续的，在和谁吵架，又像在撒娇。
“他们……”阿棠回头，发现林伯在抹眼泪，可嘴角却扬着。
“融了好，融了好啊……”林伯把算盘往怀里塞，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什么，“这下不用找了，算盘认主，账本认影，铜铃认声……他们凑一块儿，比啥都强……”
铜铃串突然剧烈摇晃，红绸子绷得笔直，像根线，一头拴着槐枝，一头拴着那团金雾。阿棠突然想起昨夜哑婶说的“都得留下”，原来不是要困住谁，是想把自己的影子，和他的账本、他的气息，永远系在这铃声里。
风过，铃响，金雾顺着红绸子往上爬，每爬一寸，铜铃就亮一分。爬到槐枝时，整串铃突然爆出白光，阿棠下意识闭眼，再睁开时，红绸子上开出串梅花，和林伯鞋头的、布片上的，一模一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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废墟那边，哑婶和账房先生的影子不见了。倒是槐树下多了颗种子，黑黢黢的，像粒被烧过的莲子。阿棠刚要碰，种子突然裂开，冒出株嫩芽，芽尖顶着点红，像极了梅花开的颜色。
“这是……”
“他们的根，”林伯凑过来，老花镜滑到鼻尖，“扎在这儿了。你看那红绸，其实是哑婶当年的嫁妆，绣的就是梅花……”
铜铃还在响，调子软乎乎的，像有人在哼摇篮曲。阿棠摸了摸嫩芽，突然发现土下面有东西在动，挖开一看，是枚铜铃，铃身刻着“梅”字，铃舌竟是片小小的算盘珠。
“原来她要的不是困住谁，”阿棠喃喃道，“是想把他的东西，和自己的，种在一起……”
林伯没说话，只是把那紫檀木算盘轻轻放在嫩芽旁。算盘底朝上扬起层薄灰，落在土里，嫩芽竟“蹭”地长高半寸，叶片上还沾着点银砂——是之前文身上掉的那些。
远处，桥头的雾全散了，朝阳把祠堂的废墟照得透亮。阿棠看见文的影子在废墟里走走停停，似乎在捡什么。走近了才发现，他在捡那些没烧透的铜铃碎片，每捡一块，就往槐树下送，像在给那株嫩芽施肥。
“他也在种啊……”阿棠突然懂了，“我们以为的冲突，其实是他们在互相靠近……”
林伯笑了，指着嫩芽：“你看，它多精神。就像当年，哑婶总往祠堂跑，我们都以为她疯了，其实她只是在等一阵风，把他的气息，吹到自己影子里……”
铜铃又响了，这次更清脆，像水滴落在青石板上。阿棠抬头，看见红绸子上的梅花正往文那边飘，一片，又一片，落在他捡碎片的手背上，化作点朱砂似的红。而文似乎毫无察觉，只是专注地捡着，偶尔抬头望一眼槐树，嘴角噙着点笑意。
嫩芽又长高了些，叶片上的银砂闪着光，像撒了把星星。阿棠突然想起昨夜哑婶眼里的疯狂，原来那不是恨，是太想把“在一起”这三个字，种进土里，发成芽……
风过时，槐树上的铜铃和土里的铜铃一起响，一个清亮，一个沉厚，像在对唱。阿棠仿佛听见哑婶在笑，账房先生在算珠响，还有文捡碎片时，指甲刮过焦木的轻响——所有声音缠在一起，织成张网，把祠堂的废墟、桥头的嫩芽、还有每个人心里的念想，都兜在了里面，漏不下一点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