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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零三章桑烬(第1/2页)
桑枝在火塘里噼啪作响时,苏辞才发现掌心的茧子磨破了。血珠渗进桑皮纸里,晕开个暗红的点,正好落在账册上“李”字的捺脚处,像给那个名字打了个标记。
“还在看?”赵兰的声音裹着水汽从门外进来,她手里捧着个陶盆,盆底沉着些灰绿色的东西,是刚从沼泽里捞的萤翅灰,“安寻已经把阿禾送回屋了,那丫头攥着半块玉佩,睡着都在哼‘柳先生’。”
苏辞抬头时,火塘的光正落在赵兰鬓角的白霜上。才入秋,她的头发竟比去年白了大半,像是被沼泽的水汽浸褪了色。“王婆的名字在账册第三十七页。”苏辞用炭笔在纸上勾出个轮廓,“你看这笔迹,和当年粮仓账簿上的‘验收’二字,起笔的弧度一模一样。”
陶盆突然晃了下,萤翅灰在水里漾开细浪。赵兰的指尖在盆沿掐出道白痕:“那年粮仓失火,烧了三仓新米,账册上就是她签的‘已烧毁’……原来不是意外。”
火塘里的桑枝爆出串火星,溅在青砖地上,烫出个小黑点。苏辞想起柳先生账册里的话:“桑木燃尽时,灰烬里有火星。”她突然抓起把桑灰往火塘里撒,火星竟顺着灰粒的轨迹,在砖地上拼出个残缺的“仓”字。
“去粮仓。”赵兰抓起墙角的铁锨,木柄上的裂痕还是去年修仓时崩的,“王婆今晚没回屋,灶房的灯亮到亥时,我看见她往粮仓方向去了。”
月凉如水,漫过晒谷场的石碾时,苏辞听见粮仓的木轴在响。门没锁,虚掩着的缝隙里漏出点微光,像只睁着的眼睛。推开门的瞬间,桑香混着焦糊味扑面而来——王婆正蹲在谷堆旁,手里攥着半截火折子,脚边堆着些干桑枝,枝桠间夹着张桑皮纸,上面画着个简易的火塘,塘边标着“三更”。
“你们来了。”王婆没回头,声音哑得像被桑灰呛过,“柳先生总说,桑木烧成灰,能肥田。”她抓起把谷子往火折子上凑,谷粒落在火上,爆出细碎的噼啪声,“这些陈谷,留着也是祸害。”
苏辞突然注意到她袖口的补丁——是用桑树皮纤维织的布,针脚歪歪扭扭,和阿禾荷包上的补片一模一样。“柳先生的青布衫,是你补的。”苏辞的声音在空荡的粮仓里荡出回音,“去年暗渠里发现的那件,袖口有块同样的补丁。”
王婆的手顿了顿,火折子“啪”地掉在谷堆上。苏辞眼疾手快地踩灭火星时,看见谷粒间埋着个铁盒,盒盖的锁已经锈透,上面刻着的桑花图案,缺了片花瓣。
“是柳先生送的。”王婆的指甲抠着盒盖的缝隙,指缝里还嵌着桑皮纸的纤维,“他说这盒子能装‘见不得光的东西’,当年我把官差私分粮款的账册藏在这里,藏了十年。”
铁盒打开的瞬间,苏辞闻到股熟悉的霉味——和暗渠石匣里的桑皮纸一个味道。里面没有账册,只有块烧焦的木牌,上面刻着个“柳”字,边缘还粘着点暗红色的东西,像干涸的血。
“粮仓失火那天,他把我推出火场,自己回去拿这个。”王婆的指腹摩挲着木牌的焦痕,“他说这是他爹留的,比命金贵。”她突然笑了,笑声里裹着泪,“后来我才知道,他是回去拿真账册,这木牌是故意留给我做念想的。”
火塘的光突然暗下去,粮仓外传来“咚”的一声,像是有什么东西撞在门板上。赵兰抄起铁锨冲出去时,只看见道黑影钻进桑林,地上留着个空药罐,罐底还沾着点萤翅灰——是解闷仓药的那种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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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是官差的人。”苏辞捡起药罐,罐沿的指纹和铁盒锁上的完全吻合,“他们知道王婆藏着真账册。”
王婆突然抓起铁盒往谷堆里埋,手指抖得厉害:“不能让他们拿走!柳先生说过,这账册要等到‘桑烬成肥’那天……”
“什么意思?”苏辞按住她的手,火塘的光正好落在铁盒里的张残纸上,上面有柳先生的笔迹:“桑花开尽时,焚账肥田,新芽自会记着旧账。”
粮仓的横梁突然“吱呀”作响,屋顶落下些碎土。苏辞抬头,看见椽木上缠着圈麻绳,绳头系着个油布包,包角渗着点墨绿色——是萤翅灰的颜色。“在上面!”她踩着谷堆爬上去,油布包里果然裹着本账册,纸页边缘已经发黄,却没被虫蛀,每页都夹着片桑花瓣,像层保护膜。
“这才是真的。”王婆摸着账册的封皮,上面用桑汁画着片桑叶,叶尖指向最后一页,“他说,等桑林的新苗长到齐腰高,就把这账册烧了,灰撒在地里,才算给那些饿死的人一个交代。”
突然,粮仓外的桑林里传来阵骚动,火把的光在枝叶间晃来晃去,还夹杂着吆喝声。王婆把账册塞进苏辞怀里,推了她一把:“从后墙的狗洞走,我引开他们。”她抓起把桑枝往火塘里添,火星立刻窜高半尺,“柳先生说过,桑烟能引萤火虫,也能引豺狼,正好让他们分不清方向。”
苏辞刚钻出狗洞,就听见粮仓里传来“轰隆”声——王婆竟点燃了谷堆。火光映红了半边天,桑林里的火把果然被吸引过去,吆喝声越来越近。她摸着怀里的账册,封皮的桑汁在掌心蹭出点绿,像刚掐断的桑枝渗出的浆。
桑林深处突然亮起串光点,是萤火虫。苏辞跟着光带跑时,听见身后传来王婆的喊声,像在唱那支《桑归谣》,调子却改了,尾音拖得很长,像声叹息。
光带的尽头是片新栽的桑苗,苗尖刚冒出两片嫩叶,在月光下泛着银绿。苏辞蹲下身,发现每株苗根处都压着块小石子,石子上刻着个极小的“记”字。她突然明白柳先生的意思——烧了账册,还有桑苗记着;桑苗枯了,还有土地记着;土地忘了,还有这些萤火虫,年复一年地往桑林里飞,像在重复某个约定。
远处的火光渐渐小了,王婆的歌声也听不见了。苏辞掏出账册,撕下最后一页夹着的桑花瓣,放在嘴里嚼了嚼,有点涩,又有点甜。她划亮火折子,看着火苗舔上纸页,桑花瓣在火里蜷成个小团,最后变成点灰烬,被她轻轻撒在新苗根上。
火灭的瞬间,周围的萤火虫突然集体亮起,比之前任何时候都亮,把桑苗照得像片银绿色的海。苏辞站起身时,发现掌心的茧子不知何时愈合了,只留下个浅浅的印,像片小小的桑叶。
她往回走时,看见赵兰站在桑林边缘,手里攥着半截麻绳——是从粮仓椽木上解下来的。“王婆她……”赵兰的声音很轻,像怕惊飞萤火虫。
苏辞没说话,只是指了指那些新苗。月光落在苗尖的露珠上,折射出些细碎的光,像谁的眼睛在眨。
夜风穿过桑林时,带来股焦糊味,混着桑苗的清香,竟不觉得难闻。苏辞摸了摸怀里的空油布包,包角还沾着点桑烬,像谁悄悄留下的记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