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阮凝玉原本还忧心南方的动荡会波及徽州。
近日却听闻,南京新到任了一位都督同知,年纪虽轻却手段非凡,神机妙算。原本气势汹汹欲吞并江南的叛军,竟被他率军迎头痛击,溃退百里。
此时徽州府大街小巷都在流传着这位年轻都督的传奇事迹。
阮凝玉坐在自家小院的藤椅上,听着春绿和抱玉给她带回来的消息,心中竟也莫名地安定了些许。
她不过想求得一方平安,安度余生,若江南各地皆有良官坐镇,护得百姓安宁,那她便也无需再为此......
夜色如墨,江南的春雨细细密密地落着,檐角滴水声敲在青石板上,像是一声声催命的更鼓。周怀安独坐书房,手中一卷《春秋》翻至半页便再未动过。窗外竹影婆娑,风穿廊而过,吹得案前烛火摇曳不定,映得他面容忽明忽暗。
他缓缓合上书卷,抬手掐灭烛芯,任黑暗吞没整间屋子。
“来了。”他低声道。
话音刚落,门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,几乎被雨声掩去。一道黑影悄然入内,跪伏于地,声音压得极低:“大人,东宫使者已抵苏州,携重金与密函,欲见谢云章、陆知远等七人。为首者乃赵允亲信幕僚陈砚,自称奉‘储君体恤寒门’之旨,许以翰林编修、御史台要职,只求诸人‘勿忘本源’。”
周怀安冷笑一声:“本源?他们倒是会说话。”
那人顿了顿,又道:“谢公子已拒见三次,然其余几人……似有动摇。”
“动摇?”周怀安睁开眼,眸光如刀,“十年苦读,一场春闱,为的是报国,还是攀附权贵?若连这点诱惑都扛不住,也不配做我的学生。”
他站起身,缓步踱至窗前,推开半扇木窗。雨水扑面而来,带着泥土与草木的气息。远处江面雾气弥漫,一艘小舟正逆流而上,灯火微弱却执着前行。
“告诉谢云章,明日午时,我在枫桥等他。”周怀安淡淡道,“其余人,不必再联络。从今往后,他们走他们的路,我周某人不送。”
那黑衣人领命而去,身影没入雨幕。
周怀安转身取出一只檀木匣,打开后,里面是一枚锈迹斑驳的铜符,刻着一个古篆“忠”字。他指尖轻轻抚过,眼神渐深。
这枚符,是先帝临终前亲手交予他的遗诏信物??**“若有非常之变,持此符可调北军三营,直入皇城。”**
当年他拒不受命,将符藏于江南,自己主动请辞离京,只为避党争之祸。可如今,朝局崩裂,东宫肆意打压士林,公主煽风点火,皇后伪善收心,天下读书人竟无一处可安身立命之所。
他闭目良久,终于低声自语:“不是我要破局……是你们,逼到了这一步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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京城,公主府。
赵昭正在对镜梳妆,指尖蘸胭脂点唇,动作轻柔却不带笑意。白露立在一旁,神色凝重。
“娘娘,江南急报:东宫已派人接触新科进士,意图拉拢分化。”
赵昭停下动作,望着铜镜中的自己,缓缓勾唇:“赵允果然沉不住气了。他以为用官位就能买人心?可惜,这些人才刚尝到胜利滋味,怎会轻易倒戈?”
白露迟疑道:“可……周大人那边,似乎已有应对。他昨夜召见谢云章,地点选在枫桥。”
“枫桥?”赵昭眉梢微动,“那是二十年前先帝赐宴群臣、宣布废太子的地方。周怀安选在那里见面……怕不只是谈什么仕途前程。”
她忽然站起,走到案前展开一幅舆图,目光落在江南水道纵横之处。
“周怀安从来不做无谓之举。”她喃喃道,“他若出手,必是一击致命。”
白露心头一紧:“娘娘是说……他想借这批新科进士,另起山头?”
“不止。”赵昭冷笑,“他是要让这批人明白,真正的靠山不在公主,也不在东宫,而在他自己。”
她猛地攥紧地图一角:“可他忘了,如今朝堂之上,是我替他清了路;民间之声,是我为他造了势。这些人感激的,只会是我赵昭!”
白露低声道:“可若周大人现身回京……”
“他不会回来。”赵昭断然道,“他太清楚自己的位置了。一旦踏入京城,便是众矢之的。赵允要杀他,我会防他,皇后也会忌他。他在江南,才是真正的无冕宰相。”
她转身望向窗外,天边微亮,晨雾未散。
“传令下去,加派细作潜入江南,密切监视每一位新科进士的行踪。尤其是谢云章??我要知道他说的每一句话,见的每一个人。”
顿了顿,她补充道:“另外,放出风声,就说公主有意奏请陛下,提拔江南才俊入翰林院,专司修撰国史。”
白露怔住:“可……翰林院历来由礼部推举,公主擅自提议,恐遭非议。”
“非议?”赵昭轻笑,“我要的就是非议。越多人说我干政越好,越多人骂我专权越好。只要那些年轻进士听见‘是公主为我们争取机会’,他们就会记住这份恩情。”
她端起茶盏,轻啜一口,语气淡漠如雪:“人心这种东西,不怕抢,就怕没人给。我现在给他们希望,将来他们就得还我江山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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慈恩寺偏殿,香烟袅袅。
皇后静坐蒲团之上,手持佛珠默诵经文。李贵妃匆匆步入,面色难掩焦虑。
“娘娘,江南局势生变!周怀安秘密召见谢云章,坊间已有传言,称其欲结‘江南清流盟’,抗衡朝中权贵!”
皇后缓缓睁眼,神情依旧平静:“哦?那位二十年不问政事的老尚书,终于按捺不住了?”
李贵妃急道:“他若联合新科进士,培植私党,将来岂非尾大不掉?更何况……他与公主暗通款曲已久,万一联手……”
“联手?”皇后轻轻一笑,“赵昭聪明,但不够狠;周怀安狠辣,但太孤傲。他们之间,从来不是盟友,而是互相利用的棋手。”
她站起身,整理衣袖:“你以为赵昭真想扶持周门弟子?不,她只是借这些人打击东宫。一旦目的达成,这些人对她而言,不过是过河之卒。”
顿了顿,她眸光微闪:“可周怀安不同。他对这些学生,是真的寄予厚望。所以他不会让他们沦为任何人的工具。”
李贵妃不解:“那娘娘打算如何应对?”
皇后望向殿外初升朝阳,声音温柔却坚定:“什么都不做。”
“啊?”
“越是乱局,越要静观其变。”皇后缓步走出偏殿,“赵允急于反击,赵昭急于掌权,周怀安急于布局……唯有我不争,方能成其大。”
她回头看了李贵妃一眼:“你去传个消息吧??就说本宫有意提议设立‘寒门举荐制’,凡贫寒学子中第者,皆可获朝廷廪禄三年,无需依附权门。”
李贵妃恍然大悟:“这样一来,那些新科进士即便受公主恩惠,也会感念皇后仁政!”
“正是。”皇后微笑,“我要让他们知道,真正愿为寒门铺路的,不是那个冷血算计的公主,也不是躲在江南遥控朝局的老尚书,而是这个愿意掏出内库银两来养士的皇后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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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日后,枫桥。
细雨停歇,晨光洒在河面,泛起粼粼波光。一座石桥横跨两岸,桥畔古寺钟声悠扬。
谢云章一身素袍,独自前来。远远便见周怀安立于桥头,背影清瘦如松。
“老师。”他恭敬行礼。
周怀安转身,目光深邃:“你来了。”
“学生不敢不来。”谢云章低头,“但心中仍有疑惑??为何避开封府邸,选在此处相见?”
周怀安不答,只道:“你可知二十年前,谁在这座桥上被废为庶人?”
谢云章一震:“是……废太子赵恒。”
“不错。”周怀安缓缓道,“他也是寒门出身,也曾立志革新朝纲,打压豪强,重用清流。可最后呢?被诬结党营私,遭百官联名弹劾,先帝一怒之下将其幽禁,三个月后暴毙于别院。”
他看向谢云章:“你说,他是死于疾病,还是死于人心?”
谢云章喉头滚动,久久不能言。
“你们这次能中榜,并非solely因为才华。”周怀安声音低沉,“而是因为有人需要你们的存在,来对抗东宫。赵昭借你们之名,行夺权之实。她今日捧你们上天,明日便可踩你们入泥。”
谢云章颤声:“可若无公主力挺,主考官岂敢冒犯东宫取士?我们根本不可能上榜!”
“所以你就该感激她?”周怀安冷笑,“那你告诉我,她救的是你们,还是她自己?她所做的一切,哪一件不是为了削弱赵允、巩固势力?你们不过是她的武器罢了。”
谢云章脸色发白。
“我叫你来,不是要你背叛谁。”周怀安语气稍缓,“而是要你清醒。从今日起,你不再是单纯的士子,而是卷入了这场生死博弈的棋子。你要想活命,要想实现抱负,就必须学会??**独立于所有权力之外。**”
他从袖中取出一本薄册,递过去:“这是我这些年整理的《士林录》,记录了天下三百六十位寒门才俊的籍贯、师承、志向。你带回去,悄悄联络其中二十人,组成‘明经社’,不依附任何一方,只传播文章、评议朝政。”
谢云章震惊:“这……这不是结党吗?”
“结党?”周怀安嗤笑,“他们早已结党了!东宫有门客三千,公主有幕僚百人,皇后有外戚支撑,就连大理寺少卿都是赵允表兄!天下皆党,唯独不准我们结社?”
他逼近一步,目光如炬:“我要你们成为一股无法忽视的声音。既不效忠皇帝,也不谄媚权贵。你们存在的意义,就是让所有人知道??**士人,不该是权力的附庸。**”
谢云章双手接过册子,指尖微微发抖。
“老师……若被发现……”
“那就死。”周怀安平静道,“但你要记住,一个人可以死,思想却不会。只要还有人念你的文章,传你的名字,你就永远活着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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数日后,京城骤起风波。
一份名为《明经纪闻》的手抄刊物悄然流传于国子监、太学、翰林院之间。首篇即为谢云章所撰《论公器不可私用》,直言“春闱虽公,然取士之道仍受权势牵制”,并影射公主“以怜才之名,行揽权之实”。
全文气势磅礴,引经据典,一时洛阳纸贵。
赵昭得知后,正在批阅各地密报,闻言手中朱笔一顿,墨迹染透纸面。
“谢云章……竟敢反噬?”她冷冷道。
白露惶恐:“娘娘,此文已在士林掀起巨浪。许多人开始反思,是否过于依赖公主庇护……甚至有人说,真正的清流,应超然于党争之外。”
赵昭沉默良久,忽然笑了。
“好一个周怀安……这才是他的真正手段。不争官位,不求富贵,而是塑造一种思潮,一种足以凌驾于权力之上的道统。”
她站起身,走到窗前,望着远处巍峨宫阙。
“他想做天下士人的精神宗师。”
白露颤声:“那我们……该如何应对?”
赵昭眸光一闪,冷声道:“既然他要讲道,那我就让他看看,什么叫现实的刀锋。”
她提笔疾书,命人速送礼部尚书:“即日起,凡参与《明经纪闻》刊印、传阅者,一律取消馆选资格,永不录用。”
白露惊骇:“这……岂非寒了天下士子之心?”
“寒?”赵昭冷笑,“心本来就是热的,才会被人利用。我要让他们知道,在这个世上,理想很贵,贵到需要用前途去换。”
她将笔重重掷于案上:“传我令,明日设宴,邀十位新科进士赴席。我要亲自告诉他们??跟我的人,有官做;叛我的人,连文章都发不出去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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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夜,暴雨倾盆。
周怀安坐在灯下,读着来自京城的最后一封密信。当他看到“谢云章等人已被公主宴请,态度有所松动”时,轻轻叹了口气。
他吹灭烛火,仰望夜空。
乌云翻涌,电光撕裂天际。
“赵昭啊赵昭……你以为权力能压制思想?”他低声呢喃,“可你不懂,真正的风暴,从来不是从宫墙里刮出来的。”
他起身,走向庭院深处的一口古井。
井边立着一块石碑,上书四个大字:**薪火相传。**
他跪下,叩首三拜。
“从今日起,明经社不再隐匿。它要走上街头,走进书院,走入每一个不甘沉默的灵魂之中。”
雷声滚滚,仿佛天地共鸣。
而在千里之外的京城,赵昭站在高楼之上,手中握着一份新的名单??那是刚刚查出的《明经纪闻》撰写者名录。
她看着最后一个名字,嘴角缓缓扬起。
“周怀安……你想玩更大的局?”
她将名单投入火盆,火焰腾起,照亮她冰冷的眼瞳。
“那就让我陪你,把这场火烧得更旺些。”